12月中旬，我隨“攬勝·探微 問道吉線G331”文化采風(fēng)組來到集安，這一路看點很多，悟王城歷史，觀古碑古墓，探抗聯(lián)蹤跡等等，雖奔波勞頓，可我依然在興奮中，尤其到鴨綠江河谷流域，看鴨江谷酒莊、看冰葡萄現(xiàn)場采摘、看“冰紅”“冰白”釀儲程序，皆讓我興趣盎然。
一
由于格外關(guān)注冰葡萄酒，于是我想到自己喝葡萄酒的歷史，算起來應(yīng)有幾十年了。
上世紀70年代，每逢過重要的節(jié)日，如過中秋節(jié)、過大年，父親除備幾瓶高粱類白酒外，還特意準備兩瓶“色酒”，這是給我姥姥、媽媽和孩子們喝的。因有此“助興物”，我家過節(jié)的氛圍，就會異常熱烈、祥和、美妙。
當(dāng)年，中國東北民間，還沒有“紅酒”的叫法，也沒有“干紅”雅致的稱謂，更不知“冰紅”為何物。那時，我們把野果、葡萄類的酒，通俗稱為“色酒”，喝“色酒”主要有兩種：一種是大興安嶺野果釀制的越橘酒，另一種是通化“紅梅牌”葡萄酒。
到我能喝到通化集安的“冰葡萄酒”，才是近七八年來的事。當(dāng)我有意識、有選擇地品嘗“冰紅”“冰白”時，說明我喝“色酒”的層次有所升華了，至少已把喝紅白葡萄酒，升至生理需求層面，融入自己精神需求層面了。
2024年12月17日一大早上，我們下了331國道，不多時就到了集安石湖村鴨綠江畔的鴨江谷葡萄園酒莊。
這里美如仙境，三面環(huán)山，一面臨江，酒莊在漫坡島嶼北側(cè)。起伏錯落的葡萄園，散落于大江西岸河谷帶，無數(shù)趟水泥柱、千萬條鐵絲掛搭成的葡萄架，密密麻麻，橫縱成隊，沿江邊分布排開。地面的白雪，如叢叢朵朵的白芙蓉，白黑成趣，與藤上吊著的串串紫葡萄競相斗艷。
二
太陽初綻東山巔，霧嵐遮著鴨綠江。
涼風(fēng)爽面中，主人孔慶友為訪者介紹酒莊的情況：
北緯41度的長白山南麓鴨綠江河谷，黑鈣土肥沃，四季溫潤有序，這里半大陸半海洋的氣候特點，晝夜溫差大，果實著色時長，適合在冬季零下20攝氏度下，種植野生改良的北冰紅、威代爾等。嚴冬陽光下豐蓄精華，風(fēng)雪冰凍中飽潤原漿，深冬12月采摘的葡萄稱冰葡萄。用冰葡萄釀造的酒，簡稱冰酒。
酒莊南側(cè)的300畝葡萄園，主要種植兩類葡萄，北冰紅造“冰紅”酒，威代爾造“冰白”酒。鴨江谷酒莊的冰酒產(chǎn)量不大，年產(chǎn)7噸左右，質(zhì)量卻是同類企業(yè)的頭雁之一。
集安沿江河谷帶的葡萄園酒莊有二十幾個，鴨江谷酒莊和百特酒莊主打高端冰葡萄酒。葡萄園和酒莊管理，都有規(guī)定標準，做到持久優(yōu)質(zhì)，相當(dāng)不易。2022年酒莊200多畝冰葡萄，因冷凍氣候不足，品質(zhì)不達標，竟然沒造一瓶冰酒！要保持酒莊品牌高精標準，企業(yè)寧愿承受損失。
61歲的老孔，是鴨江谷酒莊的創(chuàng)建人，他在江邊摸爬滾打十幾載，儼然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。女兒農(nóng)大畢業(yè)進京闖蕩幾年后，還是選擇回山溝老家，幫父親管理酒莊。參觀生產(chǎn)車間、酒窖等，皆由孔媛引領(lǐng)兼講解，這樣，我才有與姑娘交流的機會。
我問她：飛進北京的“鳳凰”，為何要返回故鄉(xiāng)當(dāng)“家雀”呢？
姑娘被我的問話逗樂了，淺笑著說：“父親需要我，酒莊需要我。近年，鴨江谷酒莊的冰酒銷售戰(zhàn)略存在問題，銷售業(yè)績不理想，酒莊生產(chǎn)的‘冰紅’‘冰白’葡萄酒，是2017年中國精品葡萄酒挑戰(zhàn)賽金獎得主，2018年布魯塞爾國際葡萄酒大獎賽銀獎得主。20年來，鴨江谷的冰酒得了9項大獎，這證明咱酒莊是有實力的，咱的冰葡萄酒是有國際影響力的，換句話說，咱的冰酒不僅韻味獨特，還有人類普遍樂享的共性，我們有中國冰酒的最佳品質(zhì)，我們能夠代表世界冰酒的國際聲譽……盡管，目前酒莊受銷售瓶頸的困擾，但我堅信，在政府和各界朋友的幫助支持下，瓶頸遲早會被破解。”
這番話，透出姑娘直面挑戰(zhàn)的信心。我預(yù)感她將是新一代酒莊管理者，她是為破解冰葡萄酒銷售難題，才重歸故土的。
舉目環(huán)望，只見滿園褐色藤上的葡萄們，戴著俏皮的雪帽兒、紅著臉頰向訪者微笑。它們排著隊、唱著歌、喊著口號，堅挺于鴨綠江邊。此時，盡管酷冬驟降，冷氣蒸騰，但卻冰封難鎖，大江沉穩(wěn)著，向東流去……
三
是同訪者于春英把我領(lǐng)到江口村，一說到當(dāng)年在這里種葡萄，他就兩眼放光。3年前，他從省社科院下派到此地當(dāng)了兩年駐村第一書記。那段特殊歲月，讓他對這片黑土地、父老鄉(xiāng)親，有很深的感情。
冬季天短得出奇，趕到江口村，天已暗下來。在小于工作過的村部，屁股還沒坐熱，他就催村里周書記帶大家去江邊看葡萄園。
江口村的葡萄園，皆臨江而生。周書記介紹，全村沿江種了1000多畝葡萄，造冰酒的北冰紅、威代爾300多畝，其他如公釀1號、雙優(yōu)、雙紅等700畝。現(xiàn)在江口村人，主要收入就是靠“兩種”：一是種葡萄，二是種五味子。
看來，鴨綠江畔麻線鄉(xiāng)江口村，是這一帶種植葡萄的“大戶”。
車在鄉(xiāng)道上穿梭，過山崗、過丘陵、過森林，兩側(cè)皆是“兩種”的園子，葡萄園一個又一個，幾乎連成片。
僅幾分鐘，拐個急彎再下山崗，鴨綠江就在眼前跳出來，江水碧藍，江面無波，夕陽映照，金暈耀目。
江畔葡萄園一片沉靜。除“揚手”歡迎訪者的葡萄藤，我想象中的滿園冰葡萄，卻一粒沒有！原來，最后幾塊冰葡萄地，趕上了今夜氣溫驟升，為保證冰葡萄質(zhì)量，農(nóng)民們凌晨3點就下地采摘，8點前所有冰葡萄都已采完。見我有點兒失望，周書記說：“本來想等你們了，可今早的溫度上升太快，冰葡萄必須在零下8攝氏度左右采摘，不然就釀不出優(yōu)質(zhì)的冰酒啦！”
我走到離江最近的葡萄園邊上，這里幽靜異常、江風(fēng)拂面、空氣清爽，我感到腳下土地綿軟，草味沖鼻，再看地上，草仍綠著，葡萄藤仍紅著，讓人疑惑這哪像長白山深處的冬天啊，倒像在江南的園林里。我被葡萄園周邊的景致陶醉，忙用手機抓拍。
“老師，快來！”周書記在不遠處的葡萄藤下喊我，過去一看，他正在摘著一大串葡萄！“這是今早天還沒亮，搶摘葡萄落下的……”他邊說邊從藤上擰下大串葡萄，遞到我手里，捧著這有質(zhì)感的、紫瑩瑩的、表皮縮皺、霜色很濃的葡萄，我不忍心下口，細細端詳，其好像一臉委屈的樣子，不愿離開愛著自己的雪，不愿離開戀著自己的藤，不愿離開潤澤自己的江，不愿離開護佑自己的長白山，更不愿離開這片深情的黑土地……其欲述，先淚目；其欲哭，先斷魂。這串被酷冬洗禮過的冰葡萄，知道苦雨霜雪中搏來的愛當(dāng)自珍惜，難道它們也有顆像人一樣火熱的心嗎？肯定有。
“嘗嘗吧！這是北冰紅……”周書記又發(fā)現(xiàn)幾串北冰紅，繼續(xù)摘著，我的手里很快捧滿了。
我看捧在手里的冰葡萄，其形個個紫袍紫面，仿佛飽經(jīng)滄桑，歷盡風(fēng)霜雨雪，從萌萌豆綠，到堅挺青果，從飽滿紫葡萄，到飲風(fēng)啖雪、博納陽光，再到剔除糟粕、拋卻虛浮，歷練為錦碩豐實的冰葡萄時，其仍高居藤株之上，深冬不褪色，積淀而充盈，濃縮而至純，早已變成葡萄中的仙子，一旦釀為“北冰紅”或“威代爾”，它們即變成葡萄眾仙中的神……其神奇來自鴨綠江的滋潤，來自長白山的喂養(yǎng)，其秘籍萬千的“藏野”之韻味、攝魂之華美，是上蒼賜予人類的厚禮。
四
上世紀90年代初，我喝葡萄酒的次數(shù)越來越多，才知道通化集安野山葡萄酒是“藏野”的酒——即通化早年釀酒的葡萄，原是山上野生的，是后來經(jīng)中國農(nóng)大等科研機構(gòu)改良后，才變成家種葡萄，才有公釀1號、雙優(yōu)、雙紅以及更適合極寒地帶生長的北冰紅、威代爾，才有“冰紅”“冰白”葡萄酒。
在集安采訪時，我提出走訪兩戶“葡萄農(nóng)”。
那天，無意走進江口村農(nóng)民王春寶的家。聊到種葡萄，老王話如泉涌、滔滔不絕！是他為我解開“黑冰”“綠冰”稱謂之謎：原來農(nóng)民稱“黑冰”，就是北冰紅，“綠冰”就是威代爾。早年，老王在山上種林下參，遭野豬之害，投入的30萬元全賠了。他種葡萄十幾年擺脫困境，是村里首批致富的農(nóng)民。近年他不再大批種葡萄，被麥吉翁酒業(yè)江口村的葡萄園聘去當(dāng)農(nóng)藥管理員，負責(zé)監(jiān)督農(nóng)藥科學(xué)運用，他干“8小時工作制”，每月工資3000多元。
走進王家，很潔凈很祥和。柜櫥上擺著女兒女婿的新婚照。聊到“綠冰”，他拿來一串凍硬的綠葡萄，讓我嘗嘗“綠冰”的口感，放嘴一粒，有股弱弱的酸、綿綿的甜、濃濃的香，本來我登山兩小時，已疲勞、精神不振，這粒“綠冰”一入口，精神瞬間變佳，再細品，感到其中飽藏橘蜜杏桃和甘草的味道，超常爽口……
當(dāng)訪者走進青石鎮(zhèn)蒿子溝農(nóng)民老修的家時——實則是他的山葡萄銷售小店。屋里大木桶、大缸、塑料桶、玻璃酒瓶，層疊擺放，琳瑯滿目，全是自產(chǎn)的鮮葡萄汁、冰葡萄酒。老修家種12畝葡萄地，雙優(yōu)雙紅、北冰紅都有，還經(jīng)營榨汁釀酒的小作坊，全家以葡萄為生。現(xiàn)在他很忙碌，既賣葡萄汁，又賣葡萄酒，還上網(wǎng)銷售……他神情平靜自信。
我輕聲問他：刨除成本，全年能掙15萬元不？他眼睛閃亮，笑而不答。
通化集安葡萄釀酒，飽含大野氣息的味道，這“野味”，即長白山的味道、鴨綠江的味道、黑土地的味道。讓眾飲者牽魂的，就是“大野三味”，其中的“空曠”“幽谷”“苔蘚”“古藤”“冬雪”等是互為融合體，不僅人類造不出來，必須深藏大野，亙古銷魂的野香——必須得以留住，必須得以傳承。
近年來，集安葡萄酒的聲譽，已“青山遮不住”，尤其鴨綠江河谷盛產(chǎn)的“冰紅”“冰白”葡萄酒，早已走紅中國，揚名世界。
在回程中，我想起前日在鴨江谷酒莊看臺遠眺鴨綠江的情景：晨霧散去，江水碧藍，江面寬闊，靈光閃閃地與太陽對視，熠熠生輝。我想，這里的葡萄們很滋潤、很幸福。想著想著，眼前那滿峽谷傲雪的冰葡萄，忽變成萬千頂迎春的大燈籠，把曠野照得通亮……我想變成大江河谷一株無懼風(fēng)霜雨雪的北冰紅。
頃刻，聶魯達的詩句，沖出我的腦際：“因為萬物里都有我的靈魂，充滿了我的靈氣你才脫穎而出……”
來源：吉林日報·彩練新聞
作者：陳曉雷
初審：馬萍
復(fù)審：劉晗
終審：張宇